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☆、第一次出谷 (39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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藍的天空,白白的雲朵,分明是杏花、院落和人家,居家過日子的地方,哪裏像是暗牢?落花忙問:“這是哪裏?東海的暗牢嗎?還是師父你的結果?”

“你試試看,能不能破了結果走出去?”話剛說完,忙又攔住她,“還是等你身體好了再試吧。”

說著他走到杏花樹下,隨手摘了一朵杏花,淡淡道:“我多年不來,想不到這花開的還是跟從前一樣。”

落花靜默不語,心裏大約明白了些:襲月仙山緊鄰著東海,想必這處海底的結果,便是五百多年前師父設置的,這裏許是他跟鐘離沫一起待過的地方。想到這裏,她心裏莫名的一陣酸澀,又忙制止了這個想法,如今他只是師父,他跟誰來過,對她這個徒弟來說又有什麽要緊?

整頓了一下情緒,擡頭去看杏花樹下的那襲白衣,他背身立在樹下,緞發如瀑,瀉在身後,遺世獨立,孤高清冷,讓人不敢靠近,卻又心生愛慕。待他回頭,那臉美的任什麽花都黯然失色!他還是跟從前一樣,對比如今的自己,落花不禁自慚形穢,剛想低下頭,卻見他的嘴角上翹成一個好看的弧度,眉眼也微微蘇張開,一個勾人心魄的笑在他的臉上綻放開來,更是在落花的心湖投下了一枚石子,蕩漾開層層漣漪。

師父從來沒對她笑過,她根本想象不到他的笑容竟能如此魅惑人心,顛倒眾生,她簡直是傻了,立在那裏一動也不動,木頭了一般。卻見他走了過來,將那枚粉白的杏花輕輕插在她的鬢上,左右端詳了一番,沒有言語。落花不知道其實這一刻的秦子凈,想起了仙魔對峙前夕,闌珊谷外的空地上,她小心翼翼將那枚紫色野花插在鬢上的情景。

杏花樹下的倆人各有心思,這個陌生的環境,會是他們嶄新生活的開始嗎?秦子凈心裏似乎隱約明白了一些,又似乎仍然模模糊糊,但他卻不願細究。落花呢?今日的落花早已經失了當初的銳氣,她根本連想也不敢想。

一陣風起,杏花搖曳,婆娑作響,隨著一起蕩漾的還有杏花樹下那兩顆未解的芳心。一寸芳心未解,三兩杏花飄落,知否知否?應是雨疏風驟。

☆、不經意間

落花在悠揚古樸的伏羲琴聲裏醒來,天已經大亮,她知道師父又在彈琴。

她翻身朝裏,看到枕頭內側的那朵杏花,便是剛來那日師父戴在她鬢上的那朵,而今這花已經黯淡枯萎,是呢,算算已經過了五六日了。

那天晚上她小心翼翼的將鬢上的花兒摘了下來,放在枕頭裏側,每天睡前還是醒來,都要看上一眼,盡管現在花兒已經枯萎,她卻還是不舍得丟棄。

剛來那天晚上,師父竟然端了藥給她,師父是個十指不沾水的神仙,竟然會為她熬藥!

秦子凈看出她的驚訝,淡淡說道:“我用了一點法術,希望不會影響藥效。”

落花心裏感動,一時不知說什麽好,竟然楞在了那裏。秦子凈端著藥碗等了一會,看她不接,便在床沿坐了下來,舀了一勺藥,輕輕吹了一下,遞到她嘴邊。在他溫柔目光的註視下,落花鬼使神差的張開了嘴巴,盡管那藥苦的讓人反胃,可是到了她的嘴裏,好似蜜一樣的甜。

餵她吃了藥,師父又給她倒了一杯水,落花也乖乖的喝了,等他端著藥碗走出房門的時候,她才回過神來,盡管他們什麽也沒說,但又好像是說了千言萬語。

那天晚些時候,落花聽到門簾掀開的聲音,連忙閉上了眼睛,接著是衣袍摩擦的簌簌聲響,她知道是師父來了,但是不知怎麽地,她卻不想睜開眼,任那人在床前站了很久,她依然緊閉著眼睛,假裝已經睡著了。他把她蓋著的被子往上拉了拉,她更是大氣也不敢出,直到門簾外響起了古琴曲,她這才睜開眼來。

時刻關註著師父的一舉一動,心裏盼著能看到他,剛才他來,卻又不敢看他,落花不明白她這是怎麽了。簾外響起的依然是那曲《鳳求凰》,無限的憧憬中糅雜了淡淡的求而不得的哀傷,在師父茫然迷離的琴曲裏,落花默默的掉下了眼淚。

後來的幾天師父依然每日給她熬藥,現在她的身體已經無甚大礙,大夫的藥方能醫好她的身體,可是什麽藥才能醫療她千倉百孔,斑駁不堪的內心?這些時日,她多半都躺在床上,大夫說她需要靜養,其實她知道她沒那麽虛弱,但是她卻躲在房裏,不肯下床,也不肯出門,師父早晚都會送藥來,落花興致不高,師父也不多話,兩人的相處總是很沈寂。

這天秦子凈照例端了藥碗來。

“這是最後一副藥,明日你就可以下床活動,春日景色宜人,你若再不出去,門外的杏花就該辜負了。”

落花接過藥碗,看了黑褐色的苦藥,微微皺了一下眉頭,聽他又說:“再過兩日,你就可以跟著我修煉了。”

落花心裏一震,玉虛子是讓他將自己囚禁在東海海底的暗牢,原以為師父是看她身體沒好,才帶她來這處歇腳,現在聽師父這話,難道他竟不打算將她囚禁在暗牢嗎?他是想與她住在這裏,繼續做她的師父?他是想把這裏當成另一個闌珊谷?

落花不敢再想,低著頭,咕嚕嚕的喝著苦藥,心不在焉,一不留神竟被藥給嗆住了,直咳嗽。秦子凈接過她的藥碗,輕拍她的後背,半響她才緩過氣來。

“還剩一點,不喝也罷。你要好好修煉,等你成了魔神,任何傷都會自行修覆,便再不用喝藥了。”他扶著落花倚在床頭,又坐了片刻,見落花沒有言語,這才出去了。

落花雖沒有說一句話,心裏卻早已經炸開了鍋。師父是真的不打算將她關押在海底,而要留她住在這裏,與他住在一處嗎?他這不是違背了玉虛子的意思,天帝知曉又豈能饒過他們?怕是即便將她關進暗牢,天帝也是不能饒過她。

落花的私心是不想離開師父,她怕師父將她關進暗牢,但是又怕這樣日日與師父待在一起,她怕她那壓抑在心底的喜歡又會重新萌芽!她更怕連累他,天帝已經知道她是天生的魔力繼承人,定要想方設法將她除去,縱然師父內力高深,但又怎麽鬥得過老謀深算的天帝?

落花的內心很矛盾,整日都煎熬著。當她獨自躺在床上的時候,總是不可避免的想起那個悄然來到,又悄然消逝的小生命,想起他總又不可避免的想起洛世奇。每次想起來的時候就又立馬岔過去,想跳過這段記憶,甚至想抹殺這段不堪回首的過去。尤其是現在,在師父身邊,在這樣一個夢境般的世外桃源,她的過去汙穢不堪,別說繼續喜歡師父,就是讓這樣一個汙穢不堪的自己留在師父身邊,繼續當他的徒弟,都是一種褻瀆!

落花的內心矛盾、自責又憤恨,她將關於洛世奇的一切都裝進了案上的妝奩盒,其實只有兩樣,曦娥留給她的一方鑒水鏡,還有洛世奇給她綰發的白玉簪。但是這還不夠,她還迫切的想要洗個澡,換掉身上的這一身白衣——這身衣裳,還是在魔宮的時候,洛世奇為她準備的——她怎能到現在還穿著他的衣服?

想到這裏,這衣服竟然一刻也穿不得。她叫了一聲師父,簾外無人應答,外間是書房,尋常師父會在那裏看書撫琴。透過窗欞向外眺望,滿月的清輝裏,一襲白衣抱著伏羲琴站在杏花樹下,莫名顯出幾分清寂和落寞。

人閑杏花落,又到了落花時節嗎?春夜的晚上無風,杏花也自然的飄落,一瓣兩瓣,猶如細碎零星的花雨,和著清冷的月色,月下孤獨的人兒,連成一幅意境清幽的畫卷。

忽然落花的心裏一陣傷感,自己曾說只要活著便會永遠陪著師父,再不會叫師父孤單,如今……

她收回目光,施了一個變化術,屋裏多出一個沐浴的圓形木桶。吹熄了桌上的燈,褪了衣裳,探到桶裏,狠狠地搓著身上細嫩柔滑的肌膚。沒有燈光,也看不出受了淩虐的雪肌是怎樣的發紅,連疼痛都被悔恨取代了,到最後連她自己也累了,只得倚著桶壁停了下來。

一停下來,腦子就不由自主的浮現出剛才杏花樹下的那襲白衣。她洗了澡,換上新衣,她的身體和她的過去就都能洗刷幹凈了嗎?其實她想留在師父身邊,但是此時的她如何開的了口?便是連問一問師父是否真的打算將她留在這裏,都是沒有勇氣。

但是落花又存著一絲僥幸心理,這是每個身處絕望的人都會有的心理:洛世奇死了,孩子沒了,她的過去已經過去了;師父救了她,又帶她來了這裏,師父說等她好了,就可以跟著他修煉。這裏是東海的海底,並且有結果的保護,天帝興許也拿他們沒有辦法,或許……或許在這個新的環境裏,她能拋卻過去,重新做回師父的徒弟,只是一個徒弟!

這是她心底僅存的唯一的一點渴望。她也知道依照師父的脾氣,若是肯將她留在身邊,便是不忌諱她的過去,但是她自己忌諱!她嫁過人,懷過孩子,早已經不貞潔,怎能還有窺覬師父的心思?更是不允許自己存這樣的歹念!如果還能在師父身邊,她必要脫胎換骨,洗心革面,剔除一切雜念,一心一意的只做他的徒弟。

就在落花胡思亂想的時候,立在簾外的那掀開珠簾的手,又悄悄放下了。

屋裏沒有掌燈,甚至連水聲都沒有,他本想看看她是不是睡下了,借著窗外的月光,他看到她倚在木桶裏,背對著門簾,黑發掠到了一側肩頭,無意間露出來的一截肌膚比雪還白,她一動也不動,睡著了一般。

忽然想起那夜他在華清池撫琴,她在池裏洗澡,她露出水面的肩頭也是一樣的凝白……下意識的背過身去,不敢再看一眼。眼睛雖沒看,但那抹白卻烙在了腦裏,他再不敢停留,悄無聲息的退到屋外,這才深深呼出一口氣。

莫名心裏有些懊惱,撞見就撞見了,本來只是尋常的一件事,為何要像做賊一樣?無可回避的,他又想起了那夜……剛才月下那抹白的耀眼的肌膚;那日醒來,她探身坐起,長袍滑落,她滿是斑駁印記的前胸……

他的心亂了。

他知道她再不是當初桃花林裏那個爬出繈褓的小女孩;再不是那個抱在懷裏,哭鬧不休,一直吮吸他手指的小東西,她長大了。

難道他想將她留在身邊繼續做徒弟,這個決定是錯的?不,花兒一心為他,如今害她的人已經死了,因著她有魔力,仙界又要殺她,若是不將她留在身邊,豈不是眼睜睜的看著她死?莫名她一身火紅的嫁衣立在雪地裏,哀哀淒淒的模樣,又浮現在了他的腦海。既然現在他有能力護她周全,怎能再看著她為別人所害?

覆立在杏花樹下的人兒早已經不覆開始的心境,這些沒來由的惱人情緒困住了他。不經意間,有些東西悄悄改變了,只是他還不知道。

☆、月夜

落花不知道師父來過,她朝窗外望去,見他依然站在杏花樹下,不由得嘆息了一聲,赤腳走到床邊,拿起一塊絹布擦拭著身上的水氣。這屋子不似洛世奇的別院,也不似魔宮的大殿,沒那麽奢華,卻別有一番雅致,像是書香門第的宅子。赤腳站在大理石鋪設的地面上,觸覺冰冷,速度套上了衣袍,對著半人高的銅鏡,扣著領口的盤扣。

這一刻,她想起了洛世奇,想起無數次她站在鏡前,他總會出現在她的身後,笑意深邃的看著鏡裏的她。落花一驚,忙轉身去看,屋裏除了她,根本沒有旁人,一片幽靜漆黑裏,唯有窗口的月光落在大理石地上,泛著一層冷冷的清輝。她沈思了一刻,整頓了一下情緒,掀開門簾走了出去。

“師父!”

秦子凈循聲看去,見她一身男子的粗布青衫,立在不遠處,盈盈的笑著。

“怎麽換了男袍?”

落花不答,朝樹下走去,濕發隨意的散在身後,不時有水珠滴下來,背後的衣裳已經濡濕了一小片。

“你是凡人,濕著頭發是要生病的。”落花乖乖的站著,由著他運內力將她發上的水汽熨幹。他的手掌貼著她的頭發,溫熱的氣流經由頭皮蔓延到全身,落花僵著身子,一動也不敢動。

“好了。”秦子凈打量了她一眼,讚許道,“恩,男袍也不錯,極像當年的鳳來儀。”

“果真?”

“只是你畢竟是女孩子,總穿著男子的衣服也是不妥當。”

“當初在闌珊谷,師父也沒覺得不妥當啊。”

“那時你只是個小孩子,現在你長大了,女孩該有女孩家的樣子……”

落花不禁噗嗤一下笑出了聲:“師父,這不像你!平日裏,你是最不講究這些的!”

秦子凈楞了一下,後知後覺的說:“許是一直把你當成小孩子待了。”

落花不好意思的抿嘴一笑:“既是這樣,那麽還請師父繼續把我當成小孩子看吧。”

秦子凈沒答,心裏想的卻是當初那個抱在懷裏嗷嗷哭泣的小嬰孩,再看看面前這個亭亭玉立的少女,怎能將她二人混為一談?不禁感慨,時間落在凡人身上果真是個奇妙的東西。

“師父你的琴呢?”落花這才想起開始他是抱著伏羲琴的,莫不是他已經回過屋裏?難道竟是撞見了自己洗澡,又折回來的?

“怎麽,你要撫琴?”見他神色無異,又猜許是自己多心了,聽他又說,“去休息吧,春寒料峭,不要著涼了。”

“師父你呢?”

“我再待一會。”

“那我陪你!”

秦子凈沒有再說什麽,落花卻開始沒話找話:“師父這杏樹是你當年栽的嗎?”

“不,是我們發現的。當年我跟鐘離……我們到海底玩,無意發現了這個結果,進來後發現是一處空宅。原本以為這宅子已經不在了,沒想到時隔多年,還是一成不變。”

“這麽說來,師父你也不知道它原來的主人是誰?”

秦子凈點頭:“不管之前是誰,以後我們住這。”

“師父,你……玉虛子讓你把我囚禁在東海的暗牢,你……豈不是違背了……”

“你不是一直想跟我待在一處嗎?怎麽又想著一個人呆在暗牢了?你們女孩家的心思都是這麽善變的嗎?”

落花都不信這直接又頗為輕佻的話能是師父說出來的,她楞住了,一時接不了話。半響才反駁他道:“師父你又怎麽知道女孩的心思是什麽樣的?你不是從來沒有接觸過女子嗎?”

秦子凈微微搖頭:“這有什麽奇怪,我在襲月的時候,師姐師妹總是有的,只是最近幾百年住在闌珊谷,這才沒有接觸外人。”

落花忽然好奇起來,拉著他在杏花樹下坐了下來:“師父你給我說說,當時你們襲月是什麽樣子的?你的師姐師妹,是不是這些女孩都悄悄的喜歡著你?”

聞言,他的嘴角微微上翹,不自覺的流露出一個笑:“既然是悄悄,我又怎麽會知道?不過她們都不像你,她們都矜持……”說到這,他忽然頓住了,他這是在暗示落花的毫不矜持,死纏爛打嗎?

落花也不在意,淡定道:“那是以前的我,我不會再像以前一樣了。”

秦子凈意識到自己失言,略有尷尬,便不再說什麽。落花又問他:“師父你跟我說說你在襲月的事情,你的師姐師妹現在都還在襲月嗎?可都許了人家沒有?有沒有誰還喜歡著你,至今都沒有出閣的?”

秦子凈茫然的搖了搖頭,心想難道女孩子都如此八卦嗎?

落花又湊到他跟前,轉了下眼珠:“漣漪呢?天帝的女兒漣漪,你跟她有接觸嗎?怎麽她竟也喜歡你?”

秦子凈擡頭看了一眼夜空,滿月如盤,疏星黯淡。“沒有接觸,上次仙魔對峙,我還是第一次見她。”忽然他想了一下,又說,“許是太液池宴飲有見過。便是仙界也是一樣,閨閣裏的女子是不能隨意在仙門走動的,尤其還是天帝的女兒,更是不宜拋頭露面。”

“我的母親,覆疏說她是凡間的官家小姐,想她也跟漣漪一樣,不得出門,更不與男子接觸,整日待在深宅大院,看些《女誡》,《內訓》,學些女紅,卻不知她是怎麽遇見了我的父親,鳳來儀在仙界都甚是耀眼,他又怎麽會愛上一個凡人?他們之間定有一個不尋常的初遇,一個與眾不同的故事,真想親自問問她!”

“鳳來儀與梵天一役,不過是十來年前的事,只是不知道你母親姓甚名誰,不然興許還能找到她的親人,就是你的外公……”

“對啊,我怎麽沒想起來!回頭我去問問覆疏,他說當日是左使魏然劫持了我母親,不知他這話是開脫之詞,還是實話,等我出去,定要問一問他!”

“所以你要跟我修煉,切不可再像從前那樣三天打魚兩天曬網,只有激發了魔力,成了真正的魔神,你才能出去,那時他們就都不是你的對手,你也就安全了。”

“我若真成了魔神,是不是要住在魔宮?覆疏和雲川他們就成了我的屬下?我豈不是要統領魔界?”落花一副為難的樣子。

秦子凈看了她一眼,微笑著說:“怎麽?你不想統領魔界?千萬年來,五界紛亂,一直是仙界引導其他幾界,但是仙界從未完成真正意義上的大一統,魔界的勢力一直割據一方,叫仙界頭疼不已。甚至還流傳著一個說法,說魔神才是六界真正的主宰。所以,興許到了你這裏,會是一個新紀元的開始!”

落花嘿嘿笑了兩聲:“師父這是在說笑嗎?你看著我長大,怎會不知我的脾氣?這不是我的理想,我也不會領導別人。我老早就想過,我若是男子,定是個整日不務正業的浪子……”

“你這是在說我是個不務正業的浪子?”秦子凈忽然笑了出來,月光照著他的臉,蒙了霧一樣的迷離。

聞言,落花也不自覺的笑了,言者無心,但表達的不正是這個意思嗎?

秦子凈又說:“我不是個好師父,把你也教成這樣……”

落花忙打斷他:“師父這是什麽話!忙忙碌碌又如何,青史留名又能怎樣,對我來說最開心的莫過於在闌珊谷的日子。我自幼長在谷裏,闌珊谷是我的家,除了師父,我放心不下的還有墨玉。墨玉與汀蘭,還有他們的那個小男孩兒……也不知道墨玉現在怎麽樣了。”

不時有杏花飄到桌上,聽她這話,原本專心瞧著指尖那枚白色杏花的秦子凈忽然笑出了聲。落花不明所以,心想自己也沒有說錯什麽,怎麽竟引得師父發笑呢?

“師父,原來在谷裏的時候,怎麽從沒見你笑過?”

“是嗎?一次也沒有過嗎?”

“是呢,一次也沒有過。”

秦子凈面露詫異:“許是你沒有留意。”

“我一直留意的,師父你從來沒對我笑過,也沒見你對別人笑過,我原以為你天性如此,現在看來許是錯的。師父你剛才在笑什麽?是我哪裏說錯了嗎?”

“你提到墨玉,讓我想起你拜我為師的時候,說你長大了要嫁給墨玉,那時你只有六歲,就懂得這些嫁不嫁的事,是不是早了點?”

“師父你取笑我!”落花嗔道,沈思了一刻又說,“我小時候是墨玉帶大的,墨玉走後,便是師父你在照顧我,許是我自小就沒有安全感,雖然現在長大了,卻還不願離開你們,更是對師父你……生出不倫之心……這又叫‘戀父情節’。師父你知道什麽叫‘戀父’嗎?”看似平靜的陳述,其實落花肚子裏的那顆心早已經糾結成了一團,她故意表現出一副無所謂的樣子,小心隱藏了情緒,生怕秦子凈看出什麽端倪。

秦子凈不明所以的搖了搖頭,落花又說:“顧名思義就是喜歡自己的父親,或者是喜歡與自己父親相似的人,古語雲:‘一日為師,終生為父’,我對師父也正是這樣的心思,這正是‘戀父’所致。若是我能在鳳來儀膝下長大,許就不會這樣了。”

秦子凈正在奇怪為何她要說這樣的話,卻看她低下頭去,怔怔的瞧著桌上早幾天落下的已經殘敗了的杏花,聽她又說:“所以師父我現在不喜歡你了,我對你再沒有男女私情,你是我的師父,你更是除了墨玉之外,我唯一的親人,便如我的父親一般,我敬重你,更欽佩你!以後我會跟著師父好好學習法術,不會辜負師父的一片期望!”

話音一停,四下就立馬歸於沈靜,只有一輪明月照著枝頭的離離杏花。秦子凈並未答話,落花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,但表面卻還要裝出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。她不知道她的這一席話師父是信,還是不信,她也根本不敢去看他的臉。就在她左右為難,額上著急的都要掉下汗來的時候,秦子凈開口了。

“不早了,去歇息吧。”說著他先站了起來,徑直走去了屋裏。

“師父?”落花在他身後忐忑的叫了一聲。

秦子凈停下腳步,背對著她,淡淡說道:“你的心思我明白了,夜深了,去睡吧。”說完也不管落花,直接回了房間。

盯著他消失的方向,落花心裏莫名一陣難受,不爭氣的眼淚又在眼眶裏打轉。她先前那麽喜歡他,如今又說不喜歡他,如此出爾反爾,他是對她失望了吧?即便是失望,也好過彼此相處的尷尬!這麽想著,她狠狠的抹了一把眼淚,邁步回了房裏。

☆、杏花樹下有人家

落花躺在床上怎麽也睡不著,反覆想著剛才的事,師父說過的每一句話,每一個神情,每一個笑,她都一一回想了一遍。忽然好像聽到了琴聲,恍恍惚惚,又好像沒有,她探坐起來,傾著身子,側耳傾聽,真的是琴聲!還是《鳳求凰》的曲子,怎麽師父還不睡覺,要彈這曲子呢?

她躡手躡腳的下了床,透過門簾,向外望去,沒有燈亮,琴聲依約是從師父的房裏傳來的。師父的房間與她的只隔著一個書房,甚至透過她的門簾,就能看到師父房門的門簾,如此琴聲不該如此細小,許是師父不想讓她聽見,施了消音咒,故意壓低了琴聲。

落花不敢上前,連門簾也不敢掀開,她立在門後,赤腳踏在冰涼的大理石地面上,盯著對面的隱在暗處的門簾,怔怔的出神,才剛沈寂下來的一顆心,又被這琴音攪的無處安放。

天快亮的時候,琴聲才停歇下來,落花爬上鋪去,迷迷糊糊的很是困乏卻又沒有睡意,一直挨到天亮,聽到外間的書房似乎有動靜,心想許是師父起來了,忙跳下了床,整理了衣衫,走了出去,見秦子凈正站在書架前。

“師父,今日我隨你修煉。”

秦子凈轉頭看了她一眼,她穿著青色男式長袍,卻不像谷裏的那般寬大,嬌俏的身材裹在這襲青衫裏,幹練之中不乏俏麗。

落花知道師父在打量她的衣服,昨日月夜看的不甚清楚,她忙走上前來轉了一圈,嬉笑著問:“我像鳳來儀嗎?”

秦子凈微微搖頭:“還是缺了些英氣。”忽然又問:“怎麽起的這麽早?要不要再歇兩日……”

“不用了師父,我已經全好了!”

“凝魂珠雖能讓凡人死而覆生,但內力往往也會消失大半。到院裏來,我試試你的內力。”

師父與落花對掌,只出虛招,方便他查看她的內力,又不至於傷了人。一輪下來,秦子凈搖了搖頭,不解道:“內力雖淺薄,魔力卻很強。你失了魔力不過是去年的事,按理說魔力不該如此強大……”

落花猜到這是功力丹的緣故,洛世奇的三成魔力在她體內,莫名心裏一陣慌亂,鎮定下來後,又問秦子凈道:“有什麽不妥嗎?”

秦子凈搖了搖頭,沒再說什麽。

關於洛世奇和功力丹的事,落花一個字都不想跟師父提起,她忙岔開話題,問道:“師父,我現在的內力還剩幾成?能及上太上真人嗎?”

“離太上真人還遠。你是天生的魔力繼承人,魔力原是你的內力,只是現在你內力淺薄,魔力強大不能融入,出現了兩極分化的情況。所以你要加緊練習,若是到了太上真人的修為,魔力自然會與內力融為一體,再修煉,更是事半功倍,成為魔神也是指日可待的。”

“師父可知需要多久才能修成太上真人?”

“修煉講究循序漸進,莫要心急。我也會和你一起修煉,我如今的內力也遠遠不及從前。”

落花不禁心生內疚,低聲問道:“師父你還能恢覆到從前嗎?”

“許是困難。”看到落花黯淡下去的眼眸,秦子凈又寬慰道,“不用擔心,等你成了魔神,便也沒人能欺負了我去!”

明知師父這是玩笑話,可這話裏有滿滿的依賴和關切之意,落花心頭一暖,由衷的對他回報了一個歉意又誠摯的微笑。

“當初教你的變化之術,可還記得?有什麽困難或者遺忘的?”

“徒兒謹記在心,不曾遺忘!”

“恩。去屋裏打坐吧,你多日沒有打坐,想是氣息不順,我幫你打通經脈,再輸一些內力給你,有助於你息氣凝神,更加專心。”

書房裏側橫著一張軟榻,秦子凈盤膝坐在落花身後,手掌輕貼著她的後背,源源不斷的內力輸入她的體內。落花緊閉著雙眼,努力的想凝神靜氣,可事與願違,那貼著她後背的掌心,那暖暖流入體內的溫熱氣流都叫她心不在焉,焦躁不安。

半響秦子凈收了手,走下床來,不解的詢問:“怎麽這個時候都不能安心?在想什麽?”他聲調尋常,臉色也是尋常,問詢的語氣透著關切,沒有責備之意。

經過這幾日的相處,落花發現師父不像原來那樣冷若冰霜,即便平日裏,他不笑的時候,神色也很是柔和。原來在闌珊谷,他從未對她笑過一次,現在只不過幾天時間,他就會在不經意間對她微微淺笑,就像昨晚,他還笑了兩回。

昨晚?

昨晚師父忽然離開,又在深夜撫琴,是因為她說了與他撇清關系這樣的話嗎?今日,她不敢問,師父也沒有提,好像什麽都沒有發生一樣。

“花兒?又發什麽楞?”秦子凈坐在幾案前,低頭抿著杯裏的水。

“我……我走神了!”落花不好意思的低下頭去。

“心要靜,打坐入定是一切修煉的基礎,不可再走神,閉上眼睛,莫要胡思亂想。”

落花深深看了秦子凈一眼,剛好他擡起頭來,倆人的目光碰在一起的瞬間,她驚慌失措,忙閉上眼睛。聽到他放下茶杯的聲響,然後一切歸於沈寂,只有她青衫下那顆咕咚狂跳的心臟,久久不能平靜。

去年三月在闌珊谷走火入魔,到現在一年了,她幾乎一年都沒有修煉過,乍盤膝,腿腳很是酸麻,這還能忍,無法安奈的是她躁動不安的那顆心。她知道師父就在屋裏,卻不知他在幹嗎?在修煉,還是在看書?

好奇心的驅使,眼睛微微瞇開了一條縫,透過那一點光亮,她看到那白衣盤膝而坐,雙手隨意的放在膝上,身姿挺拔秀美,雙目微閉,神色泰然。

只此一眼,落花忙又閉上眼簾,生怕被他發覺。

盡管知道師父在陪她打坐,可她卻依然不能安心,總想睜開眼來,想再看看他,心裏一個聲音卻在默念:“凝神靜氣,什麽也不想,什麽也不想……”可越是讓自己不想,越是想,在意念和想法的強烈沖突下,盡管她沒再睜眼看他,可他已經在她的腦裏出現了千百回。

直到天黑下來的時候,師父說:“好了,今天就到這。”落花才算是解放了。

師父徑直回了屋,落花探下床榻,腿腳酸麻不已,怎麽也邁不開步伐,她又在榻上呆坐了片刻,忽然想起她六歲那年第一次打坐,師父寫得那半闕詞。她走到幾案前,提起筆來,在宣紙上筆走龍蛇:

“夢後樓臺高鎖,酒醒簾幕低垂。去年春恨卻來時,落花人獨立,微雨燕□□。

記得小蘋初見,兩重心字羅衣。琵琶弦上說相思,當時明月在,曾照彩雲歸。”

寫完後,還是覺得心裏憋了一股氣,沒地方發洩,因著昨日沒好好睡覺,又覺得頭昏眼花,疲累不堪。天已經黑了,正猶豫著是不是回屋睡覺,師父卻抱了伏羲琴從房裏走了出來。

他在對面坐了下來,把琴隨意的放在落花面前,輕聲說道:“好久沒聽你彈琴了。”

落花袖裏的指尖卻莫名的一陣痛楚,心有餘悸的說:“師父,我只會一曲,《鳳求凰》……”

“那就《鳳求凰》吧,回頭我再教你別的曲子。”

落花把琴身挪過來,擺正了位置。秦子凈不去理她,也不再與她說話,隨意的在幾案上拿了一本書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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